同治二年腊月初五,在经历两个多月的水陆奔波后,我又回到了阔别十四年的湖南。我们主仆二人在黄昏时进入岳州城投宿,清冷萧条的街道,风雪打脸如刀割,黄昏中几个酒幡随风乱舞。王厚一是我的仆人,不,他其实更像是我的兄长,从十四年前父亲命他随我从军,他先后两次替我挡刀。咸丰六年我跟先师罗忠节公攻打武昌,那场战斗太惨烈了,我们四个营两千弟兄和三万余长毛在武昌城下都杀红了眼,白天激战**,长毛夜晚袭营,我带的营死伤殆尽,正当我绝望到举刀自刎之时,是厚一带着亲兵把我从长毛的包围圈里抢了出来。其实,厮杀非我所长,要不是有家乡这帮叔伯兄弟死力相助,我早就死在了战场,还谈什么能建立起功业。
很幸运,在黑幕完全罩下前,我们找到了一家还有空铺的小伙铺,这是很常见的店铺,提供伙食,住大通铺,盖着油黑的破棉絮,行伍多年早已习惯了这样,只要有个挡风的地方够躺下就好。在伙铺里,我见到了十余个往日的袍泽,有两三个还是我的旧部,他们见到我都恭顺的请安,我只能苦笑:“我已不是营官,和诸位一样,都是平头老百姓了”。从夏季湘军水路十余万人马攻破天京,朝廷就胁迫曾帅裁军,像我这样未得实缺的官兵只能遣回原籍。弟兄们对裁军的态度大致分为两派,一种是盼着尽快裁军,这部分人里有的是打了十几年的恶仗实在是累了,有的是缴获私藏不少盼着回家起屋买田娶小老婆当土财主,盼裁军的以兵士和小头目居多。另一种是坚决反对裁军的,多年手握大刀,大块吃肉,大口喝酒养成的浪荡习气让湘军兵士已丧失了农民的淳朴,大部分军官是反对裁军的,毕竟乱世里有刀就有权。我在各种场合很少表态:即使不情愿,事实摆在眼前,狡兔死走狗烹,何况还是只缰绳牵在汉人手里的猎狗。朝廷是不会傻到在明面上亏待功臣,但他会通过小动作迫使大帅裁军。 |